1922年冬，明公馆
“阿诚，你今天就呆在这里，不许乱跑。今天大小姐请的是贵客，你要是给我捅了篓子，仔细你的皮。”佣人房内桂姨压低着嗓子教训着坐在墙角的阿诚，说完就疾步出门干活了。
阿诚今天穿了一身簇新的中式棉袍，已经一个星期没挨打了，手臂上的伤痕都消肿了。这几天吃的也饱，尖瘦的小脸也有些血色，看起来仿佛大病初愈。
今天是明家办的商界答谢舞会，一来是要答谢明家的各位合作伙伴，二来是明家大少爷要接管些生意了，请前辈们帮忙关照的意思。明家向来佣人少，明镜一早就交代桂姨舞会这天带着阿诚住到明公馆来。因为这场舞会后佣人铁定是要忙到后半夜的了，不好让阿诚一个小孩子家家一个人住在那个脏巷子的。明家有佣人房，带着阿诚过来住一晚，明镜也安心些。
舞会是极热闹的，留声机里放着西洋的曲子，老爷太太们觥筹交错，少爷小姐们追逐嬉闹。明楼应酬了一圈下来有些乏了，就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靠靠，喘口气。好容易找了把小马扎坐下，却听“咿呀”一声，旁边的门开了。一颗黑色的小脑袋探出来，看见他仿佛见了鬼似的，噌的缩回去，好半晌才又探出头来，，忽闪着眼睛看着小马扎上的明楼，颤抖着说：“哥哥，我。。。我。。。我没乱跑。。。”
明楼有些失笑，看着这个小孩，只觉得这只受惊的小鹿极是可爱，圆溜溜的眼睛像星子似的，本来略微苍白的脸因为着急涨红了，像个粉色的糯米团子。于是问道：“你是谁？”
“我。。。我是阿诚~”
“阿诚啊，来，到哥哥这里来”明楼招了招手。小阿诚犹豫了半天才踱着步子挪到了明楼身边。却被明楼抱在膝上坐着，笑着问他说：“你几岁了？”
“十岁了。”阿诚低着头嗫嚅着，心里倒是没那么害怕了。
“十岁？你这身量不过和我家明台差不多，还以为你只有六七岁呢！”明楼很是惊讶，又问道“你饿不饿？哥哥拿点心给你吃好不好？”
听到有吃的，阿诚开心的抬起头来，使劲点着小脑袋。旋即有似乎想到了什么，轻轻的摇了摇头。
明楼摸摸他的脑袋，说：“我偷偷的拿给你，不告诉别人好不好？”
小脑袋又小鸡啄米似的动了起来，抬起头来冲着明楼笑。
两个人分食了明楼偷偷拿来的点心，明楼又塞了一颗巧克力到小阿诚手里，说：“我走了，这个你留着吃，甜的。”
年后，明楼和明镜坐在小客厅聊天。刚说到明台看到自己新做的鞋子和刘家少爷是一样的，怎么说也不肯穿，只得再去做双新的。明楼顺口就说了一句：“上次舞会的时候看见佣人房里有个小孩子叫阿诚的，身量跟明台差不多，或许能穿，大姐知道是谁家孩子么？送去给他穿，也别浪费了。”
“哦，那是桂姨的孩子。正好今天我们去桂姨家看看，也当去给她拜个年。”
明楼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从门缝里看见的那个场景，杂乱无章的院子里，一个瘦小的孩子在洗衣服。双手肿的根胡萝卜似的，露出的小半截手臂上布满伤痕，惨不忍睹。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。
明楼满巷子乱窜，好容易找了一把斧子，拎起来就劈开了木门上的破锁，踹开门就进去了。劈手就夺下了阿诚手里的衣服，一顺就将阿诚带进了怀里。回头就冲着明镜吼：“大姐，我们家怎么能有这么恶毒的佣人？”
明镜从未看过这么激动的明楼，自己这个弟弟从来都是稳重的，父母在世的时候都打趣说明楼一点都没有遗传到明家的暴脾气。暴走状态的弟弟这么劈头盖脸扔出来的问题直接让明镜懵了。好容易回过神来看着明楼抱着的阿诚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，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。
“现在还有心思问这个，你看阿诚浑身上下都湿透了，还不赶紧给他擦擦干净，换上我们带来的衣裳鞋子，看看身上还有哪些地方伤着了，我去买些消肿的药膏和吃的。收拾好了再带他去苏医生那里检查下。真是的，分不清轻重！”明镜连珠炮似的说出一串话来，转身就出去了。
明楼看着自己怀里的东西，果然冻得嘴唇都青紫了。忙把人抱进屋子里，找不到毛巾，于是干脆把小人扒干净塞到被子里卷了起来。明台小少爷不跟别人用一样东西的习惯这次真的是帮了大忙了，他们带了的包裹里从贴身小衣到棉袄应有尽有。给小孩子穿衣服是技术活，明楼手忙脚乱，不是扯着了阿诚的头发就是碰到他伤口，再不就是暗扣扣不上。等一身都穿好了，明楼脑门上也都是汗。
小心的把阿诚抱到门口的椅子上，明楼蹲下来给他穿鞋子。边穿边说：“你别怕，以后你就跟着我，再也不能有人欺负你了。鞋子穿好了，你站起来试试，挤不挤脚？”
小阿诚下了椅子就往室内跑，在他的破棉袄内层掏了半天，掏出一个小纸包来，搁在手心里举起来给明楼。
“这个给我的？”明楼问。阿诚重重的点了下脑袋。明楼打开纸包，里面包的是那天他给的巧克力，都有些化了。
明楼眼睛都红了，把巧克力塞在嘴里咬了一小半，另一半都塞进了阿诚嘴里。问：“甜不甜？”
“甜。”阿诚眯着眼睛，含含糊糊的说。他不知道，明楼觉得自己嘴里的巧克力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苦的，也是最甜的东西。
番外一
明楼晚上要参加舞会，阿诚帮他配好了衬衫西装，擦好了皮鞋，伺候大少爷穿好了衣服。正准备帮他系上领结，大少爷发话了：“今天搭领带。”
诚管家回头又给挑领带。
“不要这条暗红的，要那条蓝条纹的。”
诚.命苦.管家去换蓝条纹的。挂在明楼脖子上，勒紧。
“四手结太简单了，换温莎结。”明长官再次指示。
修长的手指翻飞，不一会就好了。
“恩，又好像跟这件衬衫的领子不配，换半温莎结试试。”
修长的手握成拳，半天松下来，再次翻飞。
“恩，会不会太精致了些~”
“大哥，你什么意思？”阿诚差点咬碎后槽牙。
“这么会就不耐烦了？你小时候我还帮你穿过衣服呢！”明长官很无辜的说
“是不是你帮我穿了一次衣服我就得伺候你穿一辈子衣服啊？”管家暴走前兆。
“当然”明长官无耻脸，“给我换法式结，快点，一会迟到了。”
贴身秘书再次翻起手指，勒紧，恩，完美。
准备收回的手却被抓住了。“我家阿诚的手真好看，要不是时间要到了，先生一定让你试完所有的领带打法。”轻轻的一吻就落在了略带薄茧的指尖上。
明长官对着镜子，问自家秘书：“今天我形象怎么样？”
“大哥，肚子该收收了。舞会上可不许吃东西。”傲娇的管家留下挺拔的背影，备车去了。
